代州离阳明说近也近说远也远，坐汽车两三个钟头的功夫，我就到了目的地。阳明马站的景致与大多数山西农村一般无二，都是村头没屋子，一片绿茵茵的玉米苗，间或可以看到几个散发着浓重臭气的粪堆（现在村里管得严了，不让堆粪，改成了统一建设沼气池，嘛……我是听说沼气池这玩意儿不便宜，一个要好几千块的样子）。
漫步在马站布满碎石子的小道上（原来是用沥青铺好的石子路，只是年久失修了而已），感受着仿佛不属于山西夏季的清凉的微风，我心里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一个声音一直在我脑海中念叨，挥之不去。
“呐，如果说山东就是我最后的归宿的话，那我来这边找张玉又有什么意义呢？纵不是什么天人两隔与生离死别，但恐怕以后也是不怎么会遇见了。在这种情况下，我来找张玉，又有什么意思呢？”
可能这么想有些薄情吧，但我确实有认真考虑这个问题。毋庸置疑的，张玉是我在整个高中，不，应该说我此前整段生涯中最好的朋友和兄弟。但那仅限于我在山西的时候……我……我能和他碰到面的时候。
这么想着，我突然有点恐慌了。
因为……因为按这个思路再想下去的话……
张玉在八班的时候，岂不已经……
我甩甩脑袋，把脑海中浮起来的那丝杂念甩掉。无论如何，既然来马站了，就好好和张玉玩几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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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张玉家，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家里就他一个，本应该在家对他严加看管的他爹和他妈不知在何处。
“徐伟，你来了啊！”刚进大门槛，他一眼就看见了我，满脸笑的把我往屋子里迎。说实在的他家院子也是挺大的，中间还种着菜，走了有几分钟我们才进屋。
“你……好像比之前更白了啊。”进门后张玉就一直盯着我看，半天之后憋出句这话。
那不废话么？性别都改变了好不好。
“可能是济南那边水土好吧，比起走遍大街都看不见几棵树的山西，人家那边绿化做的可是不赖。”我当然没想把实况告诉他。
“……有那么好么？”张玉一脸的“我不信”。“才去了不到一个月诶，照你这么说那些想美白的都别用啥护肤品了，都去济南住上几周不就得了？”
“嗯……那个……可能是我个人的发育问题吧。对了，张玉，你在朔县二中那边现在混得怎么样？那个破班主任还搞你么？”我忙不迭的岔开了话题，不过我自己也对张玉这段时间的生活状况很关心。
“唉……还是老样子，那货盯上我了。”看张玉那一脸垂头丧气，想来他的处境是没啥大变化。“明明我在这次期末考的时候已经进了全校前一百名，但那货还是老挤兑我，八成那货以为我是抄的。”
“没事。”我拍拍他的肩膀。“一次不行就两次。每学期开学的时候都有一次再摸底考试吧，你再来个全校前一百，看他有什么话说。”
……
接下来，我和张玉也除了聊天也没做啥别的事。我问清楚了他在朔县生活的方方面面的事，他则是把我和我爸在山东的一连串遭遇问了个底儿掉。当然我是报喜不报忧，除了立新摊子的事意外别的都没怎么说。
有事做的时候时间过得总是很快，眨眼就已经下午六点多了（我到张玉家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两点多）。张玉起身帮我热饭，我的心思则飘回了代州。
我爸现在应该去见他的那帮子狐朋狗友了吧（讲真，我是真不待见我爸那帮子朋友，在我爸还没落难的时候一个个亲热的紧，在我爸落魄的时候一个都没来上门……我是不知道这帮子朋友有啥用，但我爸就是稀罕他们……真是……）。
一丝烦躁爬上了心头，去见朋友的话，少不了要被劝酒。我爸可是刚脱离了泥潭，可千万别再陷进去。
所幸有我大哥跟着，大哥跟我拍了胸脯，要是有人敢让我爸喝酒，他当场打断那人的腿。
“唉……现在估计也就我这么个亲生儿——不，该说是女儿了吧，在关心我爸了。”想到我爸我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我妈和我姐。说实在的，我是真没觉得在代州和在济南我和我爸的生活发生了什么本质上的变化，我们依旧在做着我们自己的事，依旧在相依为命。
如果再算上我爸前些时日受过的那些罪的话……好像……还不如留在代州的样子。
不多时，张玉把饭热好了。用那种农村的大灶做出来的饭有个特色，就是无论搁多少盐，吃起来都一样的淡。许是刚刚闲聊的时候把说说完了，整顿饭吃下来，我和张玉间竟是没一句话。
吃完饭已是晚上六点，天已经发黑了，和张玉道了个别，我转身要走，却被他一声叫住。
“那个，徐伟啊。回了济南那边的话，很难再回代州来了吧。”张玉的声音永远是那么低沉，听不出什么波澜来。
“嗯。”想象中很难回答的这句话被我秒答，我自己也有些吃惊。
“唉……”听了我的回答，张玉低叹一声。“上高二以后就不常见你了，知道你忙，要顾家又要顾你老子，没时间也正常。”
张玉这话听来有些八竿子打不着，但其中的意思我是听出来了。应该是在抱怨吧……确实，上高二之后，我和他的来往就少了不少。不仅是分班那会儿，就是同在二班的那段短暂时光，我们俩的相处也绝没高一那会儿亲密了。
那么……为啥，会这样呢？
“……有时候叫你出来耍（就是玩），你也老是不来。现在想……”
张玉还在念叨着什么，我没甚在意。我专心的想着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的这个问题，总觉得……总觉得我的念头有些向一个了不得的方向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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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高一之后的张玉和我的关系会变得越来越疏远呢？
是因为那个半道子杀出来的胡荣？是因为分班的阻隔？是因为离校的影响？
是……但也不全是。
隐隐间，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那些显而易见的原因都是表象而已。真正的原因，不在于张玉，不在于学校，而是……而是在我自己。
挠挠头，我心绪有些混乱了。想要停止这看似毫无意义的乱想，可思想又岂是人控制得了的。
想想吧，张玉在高一和高二最大的改变。他……不再是那个我的朋友的张玉了。不对，确切的说，应该是……他，不再是“我的东西”了。
在高一的时候，我，可以说是掌握着张玉。高二的时候，挤进来一个胡荣，再到分班的时候，一堆乱七八糟的人彻底打乱了我和他的关系。
我……一直都是个很自私的人啊。
自私到，只有对确切属于自己的东西，才会表现出善意和好感，才会愿意付出自己的心血和时间来关怀。而一旦那件东西不属于自己了……
看着眼前的张玉，我忽然想到了远在济南的妈妈和姐姐，她们不也一样么？在几年前家还没散的时候，我尤其喜欢我妈，和姐姐关系也不错。分开了几年后……老实讲，她们现在和我的关系甚至还不如我和我大哥。
我甚至已经可以以最坏的想法来揣度我妈的用心了。
这种想法……挺可怕的吧？几乎没什么人从一开始就是你的东西的，不愿意付出的话……
那么，现在谁还会是我的东西呢？谁还会永远是我的东西呢？
答案……显而易见了吧。
慌，我的心有些发慌。但不知怎的，慌中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我也说不上来的感觉。我知道，此刻的想法绝对不能说出来，但我却又有种现在就抛跑出去满大街嚷嚷的冲动。
就像是一个赌徒要刮开他用尽积蓄买的最后一张彩票时的那种心情一样。我不知道我有没有中奖，但……但我抓到了！我抓到了那张天留给我的彩票！
“徐伟？徐伟？”张玉的声音让我回了神儿。“你琢磨啥呢？我刚刚说的你听见没听见？”
“奥……听见了。”我心思太乱，也没工夫和他再墨迹。
“……真是。”看张玉那脸色就知道他绝对清楚我没听进去半个字。“你记得到了济南那边要再联系我啊，就算是写信也要联系我啊。”
“知道了。”应了一声我匆匆走出了张玉家的院子，最后一班汽车的时间要到了，再不赶去的话就回不了代州了。我有种想要马上插上翅膀飞回代州的冲动。
“叮铃铃、叮铃铃……”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走前我爸交给我的），看号码是大哥打过来的。
“喂，大哥，我正——”
“豆豆你快回来吧！”我大哥那急促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下一秒，一颗重磅炸弹从他嘴里甩了出来。
“你爸他，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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